宁远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,就是招呼上钟魁,将藏有浣纱夫人的那支画轴,交给了对方。
之后一路,宁远没打算带上她。
交给钟魁,也算是对大伏书院的一个示好,以免因为他此次出剑,后续被书院找上门来询问。
问责当然算不上,人族修士斩妖,只要不是特意去斩杀被文庙封正的山水神灵,都是无错,反而有功。
而钟魁虽然答应了浣纱夫人的请求,但毕竟只是口头答应,还没有被书院正式赐下身份。
这种,搁在浩然天下,就是所谓的山魈精魅,地位比不上人族野修,甚至比不上淫祠野神。
妖族想要真正立足浩然天下,不需要终日躲藏,就只有一条道,那就是自愿把真名交给儒家书院。
书院一番考察过后,过了关,就会给出一个人族身份,类似于通关文牒,有了它,日后行走人间,就算被修士盯上,只要出示身份,往往都不会有事。
送给钟魁的第二个原因,那就更简单了。
宁远来这座边陲客栈,只有两件事,其一自然就是浣纱夫人,这其二,就是想将钟魁收入地支一脉。
国师大人的地支大阵,非同凡响,如今只是多了一个黄庭,两位十境剑修合力,就能做到斩杀十一境瓶颈的妖族修士。
一旦在某个将来,十二地支全数补齐,剑阵一起……
杀力恐怕能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。
宁远其实一直喜欢孤身一人,仗剑远游各座人间,但时至今日,有些事,是身不由己的。
他身边有阮秀,有裴钱,远在数十万里之外,剑气长城那边,还有小妹宁姚,有许许多多的家乡人。
往后回了宝瓶洲,到了老龙城,到了破碎坠地的骊珠洞天,走得越远,认识的人就会越多,那么需要护着的人,自然也会越多。
早年他已经劈开了一座天下,斩破了家乡的万年牢笼,难道这一世,就能高枕无忧了?
将来妖族入关,是板上钉钉,他护不住整座浩然天下,但这座人间里面,也有少年不得不保护的人。
没办法。
人就是这么脑残的东西。
就像佃农打理庄稼,护着家中妻儿,一国官员管理辖境百姓,求一个风调雨顺,书院贤人君子,巡查山上山下,教化人心。
且不论什么好坏,世上万般人,谁不是日日做着自己的事?
浣纱夫人自断一尾,切断联系,不再继续为蛮荒做事,搁大泉边境扎根,无非就是求一个安稳。
钟魁身为书院君子,奉命前来盯着仙人境大妖,监察大泉京城那边,求的是一个太平世道。
宁远是剑气长城之人,又成了大骊王朝的执剑人,此番斩妖,后续出剑,求的是个什么?
求机缘与境界,自然有,谁会没私心?天底下有几个会觉得自己兜里的神仙钱多?
此役出剑于浣纱,站在最高处去看,错的是谁?
当然是宁远这个发了瘟的。
人家是妖族没错,可终究没害人,只想着过一个安稳日子罢了,你提着剑找上门,张口就要人家摔了饭碗……
这不是无赖?这不是草寇?
但道理这个东西,很多时候,是不能站在一个制高处去看的。
在浣纱夫人这边,宁远自然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宵小之辈,可搁在君子钟魁这边呢?
那宁远就是一个斩妖除魔的剑修匹夫。
前面的斩妖除魔,是褒义,后面的剑修匹夫,自然是贬义。
再转换立场视角,搁在秀秀那边,又是何种光景?
那宁远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好人,身为剑气长城之人的他,却为浩然天下谋划,一一清扫蛮荒安插的妖族奸细。
各人有各人的道理,万般人有万般人的念头。
谈得上对错,但绝对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。
无非就是一句话。
在其位,谋其事。
月色疏浅,两个男人没在客栈内待着,而是蹲在门口处,默默喝酒。
阮秀与裴钱还没回来,黄庭在客栈二楼找了个房间,还在继续修炼,稳固境界。
客栈那名驼背老厨子,跟钟魁一番询问过后,没说什么。
小瘸子买来了老板娘要的老山羊,但却没见到她人,少年没有多想,搁后院磨刀,准备杀羊。
微风裹挟着最后一丝暑意,吹的酒招子轻轻摇摆,招子往下,趴着一条瘦小的土狗,眯眼打着盹。
望了望酒招子,宁远这才发现,原来客栈其实是有名字的。
不好也不坏,但是寓意极好。
只是未来几十年的光景,绝对不会太平,这家客栈,还只是开了个头罢了。
钟魁小口喝酒,一直未曾说什么。
宁远也不想打搅这份安宁,两人一个喝着青梅酒,一个灌着忘忧酒。
年轻人眯起眼,打量着破旧招子,心绪飘忽千万里。
也不知道剑气长城的那家酒肆,有没有在一位姑娘来了后,取一个好听点的名儿。
因为忘忧酒,所以前去喝酒的剑修武夫,都喜欢直接叫做忘忧酒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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