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士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，随后扭头吩咐后面的官吏，让他去熬粥的地方找漕工头目。
王远又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汉子，开始打听起消息：
“怎么会穷苦至此？这日子，你们是怎么熬的？”
漕工汉子嘴唇颤抖着，欲言又止，眼中满是无奈，沉默片刻后，缓缓说道：
“大人呐，咱漕工卖的都是苦力，就盼着能挣点辛苦钱养家糊口。
可漕运衙门那些人，心太黑啦！工钱一拖再拖，拖到最后，干脆就不认账咯。
去年腊月，天儿冷得邪乎，好些兄弟都没熬过那个冬天，就这么……就这么冻死在了岸堤下啊！”
说着，漕工汉子的眼眶红了，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，接着道：
“家里能卖的都卖了，能当的都当了，实在没辙了，就只能吃这树皮粥。
您瞧瞧这孩子，瘦得皮包骨头，这半块盐饼，还是去年拼死拼活换来的，一直舍不得吃啊……”
王远拧紧眉头，神色愈发凝重，问道：“你们就没去讨要过工钱？”
漕工汉子苦笑着摇摇头：
“咋没去？去了不知道多少回，每次都被那些当官的推诿，要么就被打手轰出来。咱这些小老百姓，能有啥法子？”
王远站起身来，拳头紧握，目光坚定地说道：
“你们放心，此事我定会彻查到底，给你们一个交代！”
“大人请看！”汉子扒开芦苇墙，露出内壁刻满的人名，刻痕里渗着暗红色，不知是血还是锈：
“淮安卫所的兵爷，去年强征俺们运私盐，沉船二十艘，尸首填了洪泽湖！
总共有五百一十二人，这些都是能找到尸身的。找不到尸身的，俺们都盼着他们活着！”
王远再次点了点头，最后话音一转，试探性的说道：
“袁头（漕工头目）还真是厉害，竟能将你们这么多不同地方的人，聚合在一块！
若不是你们一块阻拦，恐怕本官也是不知晓这里的事情。”
这汉子听后猛然瞪大了眼睛，慌忙狡辩：
“大人…大人说笑了。我…小人们是一起的！”
看见这番表现，王远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，这果然不是一伙人。
否则哪个村子装得下呀？
和蔼笑了笑，王远一副了然的模样：
“袁头都告诉我了，他愿意相信我，你们的事情自然已经告诉我了！”
汉子听后松了口气，但想起自己刚才撒的谎，又是急切的说道：
“大人恕罪，小人不知。袁头和小人们说，只有合在一块才能要到工钱，所以……”
王远点了点头，继续套着消息：
“嗯，袁头那边的事情，本官已经清楚了，三日内便会为他做主，你们这边的冤屈呢？”
汉子又是紧张了起来，害怕袁头现在找到靠山，将他们给忘记了。此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：
“大人，我等的队伍主要是三个村子的人，我们是李家庄的、袁头的是袁家村、另一个是个杂村，里面的姓氏很多也很乱。
我们李家庄和杂村是邻居，往日里也多有来往。我们两家村子都被漕运衙门欠了一年多的工钱，后来却要被烧毁了村子。
袁家村离我们有些远，但我们都是做纤夫的，偶尔也有数次照面。
这次我们三个村子一同遭灾，便想着合在一块，也能找漕运衙门要个公道。”
王远又是连连点头，现在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了。后面只要再找几个人，印证一番就可以了！
真没想到漕运衙门竟然这般畜生，一下子就弄毁了三个村子，这可是上万的青壮，这肯定不是小人物了。
思考了一阵，王远很快回过神来，看着眼前越发虚弱的汉子，安慰道：
“和答应袁头的一样，三日内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！你先暂且歇着，我已经安排人发粥了，先挺过这三日再说。”
“多…多谢大人！”
王远颔首，随后慢慢转身退了出去。
刚到门口，王远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，深知此事棘手，绝非表面这般简单。
当即招来随行的李四年，低声吩咐道：
“李千户，你速带精干人手，暗中查访沈吉（正七品巡漕御史）及漕运衙门相关人员。
包括他们与各方势力的往来、账目明细。尤其是与盐商、海盗的勾结情况，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清，不得打草惊蛇。”
李四年领命而去，但是林士章却满脸疑惑：
“大人，如此大事，恐怕仅仅一个正七品的巡漕御史，没法子决定吧。
何不查查正四品的南直隶运河道孙杨？孙大人主要管理南直隶的运河，不管是不是他做的，他都有御下不严之罪！”
王远翻了个白眼，无语的说道：
“德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？如今这么多漕工在此聚集，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，定然少不了先斩后奏，给他们一个交代。
我虽然是钦差，但正四品这种大官，我也不可轻举妄动啊！
而且漕工们哪识得官员品阶？主要就是要先杀一人，给他们平息怒火！
至于孙大人的事情，等回了京师，自有朝廷诸公做主。
更何况我等接下来，便要前往两淮盐场坐镇。日后也少不了和孙大人打交道，此刻先抓个把柄，日后也好做事不是？”
林士章似乎还是难以接受，第一次做事，便见到这么黑暗的事情。
“呵呵，你也莫要这个表情！沈御史是监察这一段运河的。如此大事都没发现，不是同流合污，便是失察之罪。
难道不该杀吗？
更何况我不是让林千户去探查了，他若真是个好官，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，换个人便是！”
林士章这下无话可说，只是依旧沉默着。
王远也不以为意，林士章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，过些日子他就能调整过来。
接下来，王远又带着众人，探访了几个草丛小窝。
借着越来越详尽的情况，王远也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，和之前那个漕工头目说的差不多。
不出几个时辰，李四年便匆忙返回，将调查所得一一呈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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