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猛地擡头,看向老妇,就见她那浑浊的眼睛缓缓一闭。
“云阁的姑娘。”
三枚心里一颤,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了起来。
老妇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云阁的姑娘,就是木府给出的代价。”
白家的阴阳眼,洪姓出人做实验,而木氏,不舍传宗接代的男丁,便将族中女儿,当做了祭品,以求黑渊诸神早日降下福泽。
“木府老太爷是个心狠的,说什么反正女子总是要嫁作他人妇,这么一泼废水,何不让它发挥最后一点的价值,泼在自家的地头,以回馈家族的养育之恩。”
三枚咬牙:“简直丧心病狂!”
“哈哈,你骂的对!”
老妇摇着头,“我们三姓都是一群无知愚昧,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驴,前面吊着一根胡萝卜,想要尝到美味,就得一直不断向前、向前、不断向前......”
三枚听得心里发堵,却打心眼里,觉得他们不值得被可怜。
“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,不能磨灭你们企图从中获益的想法,更何况你们付出了实际行动,助纣为孽。”
“我还是那句话,你们现在承受的所有罪难,都是报应,是活该,是罪有应得的。”
“是啊是啊是啊,你说的没错!”
老妇握着拳头,恨恨地捶着桌子,双眼猛然睁开,猩红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三枚,声嘶力竭地道:“可是我们白家已经后悔了啊!”
“我们每天每夜都在忏悔自己的、前人的、祖先的罪过,我们后悔了啊!悔不当初啊,悔的肠子都青了呀!!”
“光嘴上后悔有什么用!”
三枚嚯地一下从座上站了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,一下自己就冲到了老妇面前。
她觉得老妇简直不可理喻:“后悔了为何不就此收手?后悔了怎么不做出弥补?后悔了你们还在养魂,还在源源不断地害人!”
“你管这叫后悔?”
老妇捂着脸,声音嘶哑:“都后悔了,都后悔了呀......”
“我们这支,早在七年前就后悔了,我们没再害过人了啊!”
“好娘养在眼里的鬼魂,都是因为我啊!都是为了将我从他们的手里抢回来,才答应养的啊!”
“除此之外,我们再没主动过了呀!被排挤被欺负,我们也是忍气吞声,可是怎么办?已经太晚了啊,报应来得太快了呀。”
快得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,直到白家的人一个接连一个地倒下,暴毙而亡,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。
可是啊可是,太晚了,太晚了呀......
三枚眉头紧拧,冷声道:“只要人还活着,怎么都不算晚!”
人死了,魂散了,那才是无力回天,那才叫做晚了!
老妇无力地摇着头:“没用的。”
“比起其他两姓,我们白家的付出,是实打实的出人出力,我们用身体、用活血、用自己的精气神,养着那些孤魂野鬼,最后不仅得不到承诺的长生成仙,反而被反噬得眼睛失明,甚至暴毙而亡。”
“放弃?收手?对于付出了惨重代价的人来说,是多么残忍而冷酷啊!这时候叫他们放弃?这无异于是要了他们的命!”
而他们倾尽一生,就是为了长存不死!
“命?”
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衎,忽而低低地嗤笑了起来,他眼含讥讽,看着垂头不起的老妇,玩味地道:“你们害了多少人,那些人的命,就不是命了?”
“怎么,你们白家,你们所谓的三姓,就那么了不起,你们的性命就那么的贵不可言?”
老妇百口莫辩,佝偻着身子,掩面呜咽。
沙哑凄凉的哭声,彷如悲鸣的夜枭,悠长而压抑,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痛苦。
陆衎却无动于衷,他对老妇的态度,始终冰冷淡漠。
“你们真的后悔了吗?我看未必。”
他慢慢地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朝老妇逼近。
“你们不是后悔了,你们是害怕了。”
害怕下一个遭到报应的自己,害怕下一个暴毙而亡的是自己,害怕自己命不久矣,怕像古井村的那些人一样,被卸磨杀驴,无声无息的在这个世上消失匿迹。
老妇猛然擡头,老眼布满血丝,泪水断了线地往下流淌。
她看着陆衎,一字一顿地道:“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老不死了,生死早就看淡了。”
“我阻止不了其他执迷不悟的、上赶着送死的人,我能做的,就是约束自己,竭尽权利约束我这一脉的其他白家人。”
然而当初为了达到目的,他们不择手段,所做的牺牲,实在太大太大,作下的罪孽,也实在太多太多了。
多到如今,要他们整个家族,都为此付出代价。
“您是旁观客,您说的或许是对的。但无论是真后悔,还是找退路,我们都是泥潭里挣扎求生的蚍蜉。”
只是有人向上求生,有人向下沉沦。
坚持不懈、每到十五月圆夜都要到古井村的农田里砸挂、上香的瞎眼老妪,是不愿醒悟的向下沉沦的一批人。
抓住每一个机会求生,想方设法将三枚引进局中,厚颜无耻求生的老妇一行,是妄想挣脱罪孽枷锁的另一批人。
老妇从椅子里,缓缓地滑到了地上,“人都是自私的,我们白家是自私更是懦弱的,但作孽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,阿丑和白墨,他们还是一张白纸啊。”
“好娘为了我,已经深陷泥潭,罪孽缠身,但那些还没长成的孩子,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,也被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糊涂蛋,给牵连祸害了去啊!”
三枚拉着陆衎后退,避开了老妇的跪拜。
“因果轮回,罪有应得,是世间自然,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寻尸人,没有那么大的能力,扭转乾坤。”
老妇擡眸:“难不成,你们就忍着看着老洪头和木府那群人,继续枉顾人命,为祸人间?”
陆衎怒视老妇:“所以你想借刀杀人,让我们解决了那个姓洪的,顺便再为你扳倒黑山寨的木府?”
“我是求你们!”老妇大吼道,她摇头否认,“求你们,查明事情真相,好让我们死得明明白白。”
老妇的话音落地,地下室便陷入了一阵沉寂。
三枚忽而觉得有些无法呼吸,压抑得很。
她拉着陆衎,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,转身却见门口蜷缩着一个黑影。
是阿丑。
三枚拧眉,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,又听到了多少。
陆衎:“半刻钟前来的。”躲在阴影里,估计听了不少。
阿丑瑟缩地站了起来,颤颤地道:“饭,做好了。”
新斋书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