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相王,建康快马!”归途中,驿卒的呼喊惊飞檐下寒鸦。
郗自信展开蜡丸,丝绢上“范晔谋反,牵涉甚广”八字的墨色,比两年前刘湛血溅相府的场景更加刺眼。
他想起范晔曾在相府校订《后汉书》,案头常放着犁铧模型,说“农耕乃立国之本”。
此刻丝绢背面用密针扎着小字:“文帝疑你与范晔通谋,你虽居江州刺史要职,然已受密旨监视。”
针孔连成的线,恰如他计划中贯穿南北的运河走向。
马车外传来开荒中的农户抱怨:“这破犁怎么翻得动冻土?”
他掀开车帘,看见士兵用的又已经换成三国曹魏时期的直辕犁,犁壁锈迹斑斑,与他江州刺史府农具库房里封存的改良农具形成鲜亮的对比。
“把我的木箱拿来。”
郗自信突然下令。随从疾跑过去,抱来紫檀木箱,箱内整齐码放着《汜胜之书》抄本、曲辕犁零件小样,以及一捧来自相府试验田的黑土。
他抓起一把土,指缝间漏下的颗粒与这几月出门丈量的土壤样本分毫不差。
“明日开始,”他声音压过满地的银装素裹,“安排咱们的人向本地农人分发犁铧,按图示开沟起垄。”
随从欲言又止,最终只道:“相王,貌似朝廷派来的督邮就在隔壁马车。”
郗自信回望着朝廷派来监视的马车说道,“不必在意,依令行事”。
突然,建康方向奔来几匹快马,直奔督邮车架内。
五息后,督邮手捧着文书,走到郗自信近前,语气冰冷的说道。
“奉陛下旨意,相王至此,不得干预地方农桑。”
郗自信接过御旨,文书末尾的朱批再次的“专心静养”四字,与他袖中《农田改革策》的"推广天下"形成残酷对照。
他望着远处荒田中挣扎的老农,锄头起落的弧度与汉画像石上的农耕图无二,突然扬声道。
“传我令,以我府内私财购新犁百具,分赠无地农户。”
督邮脸色骤变,手按剑柄:“相王竟敢当面违逆圣命?”
郗自信也不搭话,策马前行,风雪灌入广袖。
他想在江州的荒田中,种下改革的芽苗。
路边一株老梅开得正盛,花瓣落在他掌心的犁铧小样上,宛如《诗经》中“昼尔于茅,宵尔索绹”的农耕图景,在风雪中倔强地绽放。
而远处江州城的轮廓已在眼前,城门楼上的“宋”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恰似他未竟的改革理想,虽遭贬斥,却仍在寒风中飘摇不灭。
夜风渐起时,队伍终于抵达江州城外。
郗自信回望来路,官道已隐没在苍茫暮色中,唯有桑林与稻田的暗影在风中起伏,恰似他未竟的改革宏愿。
城头的更夫敲响初更,梆子声惊起一群归鸟,他突然想起《诗经》中“十亩之间兮,桑者闲闲兮”的句子,只是如今这“闲闲”之景背后,又藏着多少农人未诉的辛劳。
马车碾过护城河桥,桥面石板上的车辙比来时更深,仿佛在丈量着一位贬臣与农事之间,永不停歇的距离。。。
元嘉二十二年,冬。
安成郡囚室内,土墙缝隙里渗出的潮气将郗自信怀中的《农田改革策》洇成花斑。竹简第三卷“种桑法”的配图上,蚕箔的线条被虫蛀得支离破碎,恰似十日前建康传来的密报里,“范晔伏诛,党羽尽黜”的字迹。
囚室屋顶的破洞漏下细雪,落在竹简“春日采桑,需留三叶”的批注上,将朱砂字晕成淡红,像极了相府西厢房那盏被打翻的烛台里,凝固的烛泪。
“庶人义康,朝廷赐食。”
狱卒的吼声震落梁上蛛网,铁锁链的哗啦声与门外风雪的呼啸交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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