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车夫闻言寂然片刻,叹道:“无论人骨也好,龙骨也罢,都不过是一幅画而已,雷姑娘又何必如此看重?”
雷缨络道:“听说秦楚已将聘礼送去峨眉山了。”
那车夫一怔,正不知雷缨络为何忽然言及此事,便听她低声又道:“我就要嫁给秦楚啦,我想要那幅画,只是想留个念想罢了。”
那车夫神情微黯,良久不语。
两人又等了一个时辰,忽听远处传来一阵乐曲声,锣鼓铙钹、长箫短笛,好不热闹;不多时,便见十来个人或擡花轿,或是吹吹打打,在荒野间渐渐行近,却是一支迎亲队伍。
当先一人骑马缓行,头戴金花,身着崭新红袍,却在吹奏一支唢呐;车夫瞧得迷惑,暗忖:“迎亲的新郎自己吹唢呐的,倒是少见。”
转念中,身侧的雷缨络已迎上前去,敛身施礼道:“见过吴前辈。”
吴重摇头晃脑,正自心无旁骛地吹奏唢呐,闻言又多吹了两声,才翻身下马,笑呵呵道:“雷姑娘,久违了。”
雷缨络微笑道:“没想到吴前辈还精擅乐器。”
“胡乱吹一吹。”吴重摆了摆手,道,“少请一名乐师,便少花些银钱嘛。”
雷缨络瞟了一眼旁边的花轿,道:“吴前辈,你这是……”
“这你还看不出来?”吴重喜气洋洋道,“我要成婚了,我得及早赶到临江集迎新娘子,咱们有话快说吧!”
雷缨络哑然片刻,道:“……恭喜吴前辈。那便请吴前辈赐画吧。”
“什么话?”吴重连连摇头,“雷姑娘,你已经够聪明了,我可没什么话能赐你。”
雷缨络抿嘴微笑道:“吴前辈还是这般爱说笑。”
吴重挠了挠头,嘿嘿笑道:“啊,你是说那幅画,对对对,是有这回事。”言毕在全身上下摸索了好一阵子,终于找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的纸来。
雷缨络伸手接纸,一瞬间但见吴重眼神骤然凝肃,仿佛即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一般,随即便听他轻叹道:“雷姑娘,辛苦你了。”
雷缨络眸光微动,静了静,淡淡道:“吴前辈言重了。”
那车夫先前一直默然旁听,此刻眼看吴重将画给了雷缨络,这才近前行礼,道:“晚辈拜见吴前辈。”
吴重转头看他一眼,欲言又止,却又转回头来,道:“你吴前辈今日大喜,不和死人说话。”说着撇了撇嘴,转身上马。
那车夫苦笑退开。雷缨络道:“吴前辈慢走。”
吴重恍若未闻,径自催马前行,又吹起了唢呐;行出十数丈,欢快高扬的乐曲倏忽舒缓下去,宛转柔和,如人谆谆细语,时而亲切,时而谐趣。
唢呐声一顿,吴重远远地笑道:“这支曲子送给我的徒儿。雷姑娘,他喜欢你,便请你代他听吧。”
“多谢吴前辈。”说话中,雷缨络展开了那幅画。
……
苏州城西,简家,庭院幽深。
一名中年女仆正自低头扫洒,经过一处回廊,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唤她——“许婶。”
那女仆吓了一跳,立时转身,却见是一名年纪轻轻的白衣女子在院墙边静静伫立,正要呼喊“抓贼”,待瞧清了那女子的样貌,却不禁一怔,迟疑道:“……是、是宁兮小姐?”
那女子道:“许婶,你叫我宁简吧。”
“宁兮小姐,真是你!”那女仆许婶只顾打量宁简,走近了几步,颤声道,“你、你可有六年多没回家了……春兮公子、素兮小姐还有景兮公子都时时惦念你……唉,就只有青兮公子,自打他四年前做了家主,便总往外跑,家主家主,不在家又怎能做主?”她心绪激动,有些语无伦次。
宁简闻言只淡然一笑。说起来简春兮、简素兮和简景兮分别是她的二哥、三姐和弟弟,但她是简家前任家主简熙的私生女,生母并非简熙的妻妾,故而虽然自幼在简家长大,却也颇受冷落排挤,与其他兄弟姐妹之间不甚亲厚,眼下听许婶说简春兮等人惦念自己,心中自知是假,便径自问道:“许婶,简春兮在哪里?我有事要问他。”
这时周围的几名护院听见响动,已纷纷奔过来,未及呼喝,便听许婶大声道:“都散了吧,是宁兮小姐回家了!”
许婶说完转头与宁简对视,微露犹豫神色,道:“宁兮小姐,你今日终于回家来,我自该立时禀告给二公子,可是……可是我又担忧他会、会责怪你。”
宁简道:“简春兮为何要责怪我?”
许婶左右看看,压低了声音道:“唉,当年宁兮小姐离家出走,几年来家里也曾派人去打探过几次,得知宁兮小姐竟、竟收了个男仆从,与他一同行走江湖……大公子倒没说什么,但二公子听了却很生气,说宁兮小姐举止不端,不成体统,败坏了简家的家风……”
宁简淡淡道:“简家有什么端正高洁的家风能让我败坏的?许婶,你这便去禀给简春兮,不必替我担忧。”
许婶叹了口气,一时无法,也只得转身去了。
少顷,便见简春兮穿过回廊,快步走来,他的目光自远处便落在宁简身上,走到相距宁简两丈多的地方,忽而步履微顿,神情古怪而复杂,仿似宁简会忽然抽刀斩他一记似的,随即才又走近了两步,展颜笑道:“宁兮,你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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