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江海余嗓音响起的一瞬里,人群中的秦芸倏忽背过身去;众人一愣,转头望向她,也不知她是自觉无颜面见弓魔,还是不忍心见他。
江海余望着篱笆院门口层层叠叠的人影,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人群,落在那道素裙绾髻、清瘦落寞的背影上。
“秦师妹,当真是你么?”
“这些年来,我本以为只有周师兄欺瞒过我……他将你的珠钗给了我,我本以为那是你的遗物……”
杨仞闻声一怔,心想:“原来弓魔也有这般轻柔说话的时候……嗯,弓魔一直不知秦芸未死,多半也不知严姑娘的父亲是谁……”回头望去,秦芸的身姿被众刀客挡住,料想江海余是断然瞧不见的,可是听他语声,却似正对着眼前不远处的一人温言细语。
“先前在山脚下,我远远地跟着你,不敢靠近。我怕走近了瞧得清楚,却又不是你,我只能躲起来,望着你上山去了……可是我遇到这货郎,他却告诉我,那确然是你;一句话之间,这货郎已成为我平生最恨之人,因为他的话语,我不得不上山来,再也没法躲避下去…”
“倘若你不是秦师妹,这货郎竟敢骗我,我立时便杀了他;倘若你真是秦师妹,那太好了,太好了,你还活着,我多少次梦见你还活着!但我也要立时杀了这货郎,因为他那一句真话,厉害过世间所有风雨和刀剑,已然先将我杀死……”
众人听着江海余言辞有些疯癫倒乱,面面相觑,不少人念及他平生遭遇,心中也不禁恻然;忽闻木门掩闭之声,却是秦芸头也不回地快步进屋去了。
“秦师妹,你我都还活着,那不是好得很吗?”江海余笑了笑,眼中落下泪来。
此际温蔚已吓得魂飞魄散,急声道:“杨帮主救我!咱们、咱们先前说好了的,诸位好汉快快相救温某……”
“温老兄此言差矣,”杨仞摇头道,“先前那笔买卖,我只答应不难为你,可没说还要救护你的性命。你就自认倒霉吧。”
话音未落,身侧倏然飘过一道人影,却是叶凉手握短剑,疾掠向江海余。
众人的惊呼声中,叶凉已在江海余身前站定,道:“江前辈,你别再杀人了。”
江海余瞟向叶凉,漠声道:“小娃娃,你仗着是吴重的徒弟,便以为我不会杀你么?”
叶凉瞧见他红通通的双目,心下微寒,却仍是认真说道:“我便是死,也要阻你杀人。”
“叶兄弟,多谢你……”温蔚满脸感激,心底却犯嘀咕,也不知叶凉是否有能耐从弓魔手中救下自己,扭头看着江海余,又赔笑道:“江兄,冤有头债有主,当年是吴重秦芸这对狗男女欺瞒了你,可与我无关……”
杨仞听得皱眉,心说:“温老兄这般说话,那不是找死么……”
温蔚言毕便见江海余目光一寒,禁不住浑身一哆嗦,心知命在顷刻,脱口道:“江兄,你绝不能杀我!因为,因为……”说到后面,却“因为”不出来了。
江海余斜觑温蔚,冷笑一声,便待发劲将他击死,温蔚心念电转,想到弓魔曾言无论这女子是不是秦芸,他都要杀死自己,实在无法可施,情急中胡乱道:“因为她、她既是秦芸,又不是秦芸!”
众人闻言暗自摇头,均觉温蔚语无伦次,堕了一派掌门的尊严;然而江海余却神情微震,喃喃道:“不错,不错,你说得很有道理……”随手将温蔚远远掷出,再不看他一眼。
叶凉怔了怔,但见江海余似不会再杀温蔚,暗自松了口气,收起短剑。
江海余望着月下的篱笆院落和茅屋,目光缓擡,忽道:“落月满屋檐,犹记照颜色,这么多年了,天上的月亮竟一点也没变。”
“但这月亮
“秦师妹早不在月下了,我也不再是张青,谁又能知,屋里那女子是不是秦师妹?”
众人一时静默,何轻生与裘驷相顾一眼,裘驷悄声道:“看来弓魔是真疯了,秦姑娘不是刚进屋么,怎么能说‘早不在月下’……”
叶凉瞧着江海余,心绪怅涩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江海余淡淡看他一眼,道:“小娃娃,你要么杀死我,要么便莫挡着我看月亮。”说完径自坐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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