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山,停云书院后山,春风浩荡。陋室里,柳续已睡了三个日夜。
今日轮到郭正的弟子段峋为方天画、铁风叶等被囚的掌门送饭,他面带嫌厌地进出一间间青灰色的旧砖房,似乎对这些掌门整日好吃好喝颇觉不满。如今燕寄羽离山南游,由书楼执事庄诚暂管书院,为防年轻弟子与被囚掌门接触太过频繁,庄诚下令送饭弟子每月轮换一次,若有同一人擅自连续两日送饭,便以叛门罪论处;故而段峋心知送饭时机难得,着意将柳续所居的屋子留到了最后。
“柳副山长,弟子为你老人家送午饭来了。”段峋轻轻叩门,等了一会儿,没人应声,他倒也并不诧异;他曾听昨日来送饭的张师兄说起,柳续被擒之后便一直闭目卧床,熟睡不起。他想了想,径自推门而入,将食盒放在木桌上,转头朝床上端详过去:
柳续平平躺着,宛若死尸一般。段峋吓了一跳,细聆片刻,辨出柳续气息轻悠匀长,这才松了口气。
段峋望着柳续苍白清隽的面容,神情中迟疑畏惧,似有极重要的事想说,却又不敢将柳续唤醒。他自幼便久闻柳续之名,但拜入停云书院以来,对于这位柳副山长却又颇觉陌生:柳续甚少参与门派事务,只一心钻研武学,许多同门私下里说柳续的武功尤胜过燕山长,是江湖中武学修为最接近刀宗之人。
“回雁峰上剑天子,洛水舟中柳青眸……”段峋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句名动江湖的话;往常书院弟子难得见到柳续,以至于有的少年弟子在山上走动之际偶遇柳续,竟认不出他便是书院的副山长,自然就更难见识到他亲自展露武功,段峋转念又想:“柳副山长自入停云书院以来,似乎再没用过刀了。”
他曾听哥哥段峻说,柳续拜入书院,是想将自己的武学与书院武功融合,创出一门能胜过刀宗的新武学;但他的师父郭正却说,柳副山长在武道上的志向极高,他入华山借鉴停云武学不假,但为的却是以后同时超越柳老山长与云荆山,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。可是一个天资志向如此之高的绝世奇才,却也落得被囚斗室,不得伸展。
想到这里,段峋叹了口气,将盘盏摆放在桌上,便待离去;忽听背后传来一声轻语——“这位兄弟,你似乎有话想说?”
段峋一惊,霍然转身,柳续却已醒来,正站在床榻边凝望自己。
“柳副山长,你、你歇息得还好么?”段峋惊慌失措,结结巴巴地问候了一句。
柳续在屋里走动了几步,淡淡答道:“这床不好,不如棺材舒服。”
段峋闻言愣住,却听柳续又道:“我平生睡得最酣畅舒服的一觉,却是重伤之后睡在一口棺材里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段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柳续道:“请问你,可知我已睡了多久?”段峋当即道:“已经三天了。”
柳续颔首道:“如此说来,离弓魔和叶凉下山,也有三天了。”
“正是。”段峋心下微奇,那日叶凉被展梅掳走,却晚于柳续被擒,也不知他如何得知。
屋里寂静下去,段峋与柳续对视片刻,只觉柳续的目光深邃微妙,仿佛引得周遭天色也昏暗下去,远如天边新月,却又近似窗边月光,轻易便照彻了自己的心事;一瞬间再也按捺不住,脱口道:“柳副山长,你有什么想问的,我、我都可答你!”
柳续微怔,只是静静看着段峋。段峋从他柔和的目光里汲得了一丝勇气,随即又道:“你若想要我去做什么事,我也必定竭尽心力去做。”
柳续道:“这位兄弟,你是何人?”
段峋道:“我叫段峋,是郭正的弟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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