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铮拎着南唐通判走的时候,糖人老汉正蹲在地上捡碎糖块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截枯木。卓青麟弯腰帮他拾起一块沾了灰的糖人,上面的“圣火令”纹路已经糊了,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。
“明天我让厚土旗送袋新糖来。”卓青麟把糖块放进老汉的糖锅里,“再做些带花纹的,孩子们喜欢。”
老汉手一抖,糖锅差点掉在地上:“不敢劳烦教主……”
“叫我先生就好。”卓青麟拍了拍他的肩膀,转身时瞥见唐赛儿站在学堂门口,手里捏着块玉佩,玉佩上刻着只展翅的鹰,是殷天正的信物。
“鹰王在书房等您。”唐赛儿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他说……有要事。”
郡府书房的灯亮着,殷天正背对着门口,手里拿着个青铜酒爵,酒液晃出细碎的光。墙上挂着幅《梧州郡舆图》,五县的位置用红笔圈着,炎阳城被画了个醒目的圈,旁边写着“郡治”二字,笔迹苍劲,是石元的手笔。
“那通判是南唐安插在边境的细作。”殷天正转过身,白眉上沾了点酒渍,“庄铮在他靴子里搜出了这个。”
他把一卷羊皮纸推过来,上面用南唐官印盖着个鲜红的“密”字,里面记着“明教关麟军布防图”“黑风峡粮仓位置”,最底下还有行小字:“石元已除,卓青麟可图之”。
卓青麟的指尖划过“石元已除”四个字,纸页边缘的毛刺扎得指腹发麻。他忽然想起石元死那天,传功大典的香炉里飘出的烟不是直的,是打卷的,带着股淡淡的杏仁味——那是南疆“牵机引”的味道,无色无味,混入香料里,连先天境高手都察觉不出。
“鹰王早就知道了?”卓青麟抬头,撞见殷天正的眼睛,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眸子,此刻竟藏着些疲惫。
殷天正灌了口酒,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:“老教主临终前三天,把我叫到圣火坛。他说要是他死了,就让我辅佐你……还说,南唐的手,已经伸到明教的骨头缝里了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匣,打开时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里面铺着红绒布,放着半枚断裂的圣火令,断口处刻着半个波斯文,与卓青麟怀里那枚能拼合成完整的“光”字。
“这是十二枚圣火令中的‘曦光令’。”殷天正的声音有点哑,“石元说,当年波斯圣殒骑带走了三枚,剩下的九枚散落在江湖,他穷尽一生只找到这半枚。”
卓青麟把自己的圣火令掏出来,与木匣里的半枚拼在一起,断裂处严丝合缝,像从来没分开过。火光下,圣火令上的花纹忽然活了过来,像流动的火焰,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。
“圣殒骑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卓青麟的声音有点发紧。
殷天正的喉结动了动:“在原世界南宋年间,波斯使者带着一支骑兵来中原,说是要‘迎回圣火令,重燃光明’。他们的甲胄上刻着‘圣殒’二字,面具是青铜的,刀上淬着见血封喉的毒。”他顿了顿,指节捏得发白,“当年我爷爷就是死在他们手里,胸口被戳了个窟窿,手里还攥着半块圣火令的碎片。”
窗外忽然刮起阵风,吹得烛火猛地一跳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两只对峙的困兽。
“唐赛儿说,三年前消失的波斯商队,戴着青铜面具,也就是有批波斯明教的人的追到了这方世界。”卓青麟把拼好的圣火令放回木匣,“他们要找的,是不是这个?”
殷天正没回答,只是把酒爵往桌上一墩:“明天我去南楚求援。你守好炎阳城,尤其是学堂——那些孩子,是明教的火种。”
他走的时候,脚步有点踉跄,白眉在灯光里飘着,像极了卓青麟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芦苇,风一吹就弯,却从来没断过。
第二天一早,学堂的晨读声里混进了马蹄声。卓青麟站在讲台上,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骑兵,他们穿着厚土旗的灰布甲,背上插着面黑旗,旗上绣着个“急”字——那是往南楚送信的信使。
“先生,他们要去哪?”小石头举着本《数论》,书角卷得像朵花。他今天穿了件新做的青布褂子,是唐赛儿让人给学生们缝的,领口还绣着个小小的“炎”字。
卓青麟摸了摸他的头:“去请朋友来做客。”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“勾股定理”四个字,“今天我们学这个,记住,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,等于斜边的平方……”
话音未落,外面传来一阵喧哗,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。赵虎撞开教室门,甲胄上沾着血:“将军!南唐骑兵绕过黑水城,围了西城门!”
学生们手里的书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胆小的已经开始哭。卓青麟把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放,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:“高级班的跟我来,中级班带初级班去后院地窖,那里有厚土旗挖的暗道,直通后山,可前往黑风峡。”
他摘下墙上挂着的木剑——那是给学生们练功用的,剑鞘上还刻着“炎阳学堂”四个字。走出教室时,正撞见庄铮提着狼牙棒跑过来,甲胄都没系好,露出结实的胸膛:“教主!南唐来了五千骑兵,领头的是‘破山斧’李德成!”
“关麟军呢?”卓青麟的脚步没停,往西城楼走。
“已经去黑风峡求援了!应该在一个左右时辰能赶到,庄某带锐金旗守城门!”庄铮的吼声震得旁边的杏树落了一地花。
西城楼的箭垛后,辛然正指挥烈火旗的教众搬滚石,她脸上沾着烟灰,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:“教主!南唐骑兵在百步外列阵,李德成在阵前叫骂,说要……要把学堂的孩子卖到南唐当奴隶!”
卓青麟往城下一看,果然见个骑着黑马的壮汉,手里挥着柄开山斧,唾沫星子喷得老远。他身后的骑兵举着刀,嗷嗷叫着,甲胄上的南唐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。
“把学堂的教谕都叫来。”卓青麟忽然说。
辛然愣了一下:“教谕?他们都是文弱书生……”
“照做。”卓青麟的目光落在城墙下的商铺,绸缎铺的张老板正指挥伙计往楼上搬布匹,糖人老汉把糖锅埋在土里,手里攥着根扁担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没过多久,二百多个教谕聚在城楼,有白发苍苍的老学究,有年轻的女子,还有几个是从关麟军退下来的老兵。他们手里没拿兵器,有的握着戒尺,有的抱着账本,还有的揣着学生们的作业。
“李德成说要把孩子当奴隶卖。”卓青麟的声音传遍城楼,“你们答应吗?”
“不答应!”老学究把戒尺往箭垛上一拍,断成两截,“我教的学生,将来要当郡丞、当功曹,怎么能做奴隶!”
“对!不答应!”年轻女子举起手里的绣花针,针尖闪着光,“我教女生班的刺绣,她们绣的凤凰能飞,凭什么被欺负!”
卓青麟忽然笑了,他转身对庄铮说:“把‘焚天刃’取来。”
焚天刃,刀长三尺,刀身还带着点弧度,像一抹弯月。他拔出刀,阳光照在刀上,反射出一道亮线,正好落在南唐骑兵的阵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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