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韫抬眸,眼底映着窗外照进来的天光,忽而展颜一笑:
“少卿大人,吐蕃使团所求,不过是个体面。”
他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点,带着几分随意:
“下官在翰林院修撰时,曾阅《吐蕃志》。朗达梅朵时期,勇士战死,必以青稞酒洗剑,诵《往生咒》三日。”
鸿胪寺少卿手中的茶盏微倾,几滴茶水溅在衣袍上。他看见沈知韫从袖中取出一卷誊抄工整的文书,上面朱笔圈出的正是吐蕃丧仪细节。
沈知韫如此,怕是有备而来。
“下官愚见,不如以朝廷名义...…”
沈知韫将文书双手奉上:
“在鸿胪寺设坛,请奉国寺高僧为亡者诵经三日。再赐黄金百两,绸缎千匹,以慰其心。”
鸿胪寺少卿呼吸一滞,这哪是赔罪?分明是将一场外交危机,化作彰显天朝气度的良机。
若吐蕃接受,于阗自然再无理由纠缠。
茶烟袅袅中,他第一次认真打量沈知韫。
素袍玉带的年轻人眉眼温润,可那含笑的眸子里,分明藏着万卷书香中磨砺出的锋芒。
窗外忽传来吐蕃使者的诵经声,沈知韫唇角笑意更深。
他知道,他们听到了他的话,并且对他的说法十分满意。
至于,那室韦可汗……
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皮靴踏地声,勃勒金·巴图尔斜倚门框,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,依旧是少年的活泼模样。
“沈驸马!”
勃勒金剑眉一挑,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鸿胪寺少卿见状,立即会意地躬身一礼,悄然退出了厅堂。
那双如草原鹰隼般锐利的眸子,此刻正牢牢锁定着沈知韫的一举一动。
“可汗,有何指教?”
沈知韫不疾不徐地执起青瓷茶壶,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。
他双手奉上茶盏,勃勒金却嫌恶地摆了摆手:
“你们中原的这些个汤汤水水,本汗实在消受不起。”
“可汗在长安盘桓数载,竟还能保持这般纯粹,倒是...…”
沈知韫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话锋一转:
“令人钦佩。”
茶香四溢间,他从容搁下茶盏,静待这位草原雄主道明来意。
只见勃勒金突然从怀中抽出一卷绢帛画轴,手指重重碾过卷轴边缘,冷笑道:
“驸马看看这个?昨日有人特意送来这幅《太学蹴鞠图》,倒让本汗想起了一些年幼时有趣的事。”
画轴“唰”地一声被粗暴展开,泛黄的绢帛上,少年太子亲昵地搭着勃勒金的肩膀,远处宋言初执笔而立,一派清贵气象。
最刺眼的是那扎着双鬟少女时期的杨嘉仪,画中她笑的明媚灿烂,裙裾翻飞间,彩毽仿佛要直直踢到画面外。
沈知韫瞳孔猛地收缩,温润如玉的面具瞬间碎裂:
“可汗今日是就为了给沈某看画?”
沈知韫目光一凛,随即却轻笑道:
“可汗可知,长宁现在已经不喜欢梳双鬟了。她如今举手投足间皆是天家威仪,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。”
沈知韫指尖轻点画中少女:
“这画中稚气未脱的小长宁虽然天真可爱,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不是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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